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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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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4章

若能避開猛烈的狂喜,就不會有悲痛的來襲。

---《人間失格》

江苜坐在那張椅子上看水母的時間越來越長,從以前的一個多小時,到兩個小時,三個小時。

又一次淩霄從他身邊經過時,聽到他嘴裏小聲在說:“還有一個,還有一個。。。”

淩霄腦子裏閃過一道驚白的閃電,突然想到了什麽。

在江苜老家從那個老頭口中聽到的,江苜的母親,變瘋之前,也是經常在念叨:“還有一個,還有一個。。。”

淩霄心裏翻起驚天巨浪,不知道這句話裏有沒有什麽隱秘的內情。

他胸口仿佛遭到了重錘,上去握住江苜的肩膀,問:“什麽還有一個?江苜,還有一個什麽?”

江苜目光平淡,他開口道:“還有一個兇手,還有最後一個兇手。”

“是誰?”

江苜長久看著他,眼裏都是茫然,仿若神志不清,他皺眉說:“我不能告訴你。”

晚上,淩霄睡不著,從臥室起身去陽臺上抽煙。垂絲茉莉像一盞華美精致的燈,在他身邊被風吹的葉子晃動。

不知過了多久,江苜也從臥室出來了。

夏季的夜風把煙霧吹散,消失在夜空。南洲的夜空,常年不見星星,此時更顯陰霾。

江苜沒有叫他,也沒有回屋,只是站在玻璃窗後,看著淩霄一言不發。

外面是萬家燈火,沒有一盞能落進他們的眼睛裏。

淩霄之前種的苜蓿草和蔦蘿都發芽了,也從南風搬了回來。蔦蘿現在已經爬了半人高的小藤,淩霄在陽臺給它們支了可供攀爬的架子。

蔦蘿枝葉纖細,葉片細長如似,展開像一片羽毛,所以也叫羽衣蔦蘿。

此時的蔦蘿還十分纖弱,遠看過去像一片薄薄的青霧,微風一吹,便輕輕顫抖。

鳥鳥有時候會使壞,去扒拉蔦蘿的葉子。江苜發現之後便對它嚴防死守,剝奪了它去陽臺的權利。

為此,鳥鳥很憂愁。

江苜沒事的時候,開始喜歡擺弄陽臺的那些花草,特別是蔦蘿。這種並不珍稀的植物,被他視若珍寶。

淩霄想,江苜開始喜歡花草,這是好現象。

這天江苜十分熱情主動,幾乎讓淩霄溺斃其中。

事後正值午後,陽光明媚且燦爛,江苜躺在床上,問:“你知道我現在突然想吃什麽嗎?”

“什麽?”

“想吃城西那家老字號的豌豆黃。”

“怎麽突然想吃那個?”淩霄玩著他的手指問。

江苜嘆了口氣,喃喃道:“不是我想吃,是我肚子裏的孩子想吃。”

“。。。。。。”

江苜拉著他的手,貼到自己平坦的小腹上,說:“真的,你感受感受。”

“。。。。。。”

淩霄看著他,想看他是說認真的,還是在開玩笑。在他的心裏,江苜一直不像是個會開這種玩笑的人。

他總是認真嚴肅,一本正經,少有這種有情趣的幽默感。

難道他是認真的?他真的覺得自己懷孕了?淩霄現在很難用一個正常人的思維去揣測江苜。

淩霄遲疑著問:“你。。。肚子裏的孩子?”

“嗯。”江苜一臉認真。

“我的?”

江苜扔開他的手,有點生氣:“不然是誰的?”

“。。。。。。”

“。。。江苜,你知道,男人是不會懷孕的嗎?”

江苜皺眉覷他,說:“你怎麽這麽沒有幽默感?就因為我不會懷孕,所以我連吃豌豆黃的資格都沒有了嗎?”

得,鬧半天就是為了個豌豆黃。

淩霄認命地從床上爬起來,穿了衣服說:“我給你買去。”

淩霄駕車往城西方向去,車開出去沒多久,淩霄突然有些心慌的感覺,說不上是怎麽回事。

這時,程飛揚打來電話:“江苜還好嗎?”

“他在家呢。”

“在家?你沒跟他在一塊兒?”程飛揚有些驚訝。

“怎麽了?”淩霄覺得他的反應有點奇怪。

“今天是林蔦的忌日,我以為你會陪江苜去祭奠。想讓你替我多備一份紙錢給林蔦。”程飛揚嘆了口氣,說:“就當給地下的李欽積德了。”

淩霄聞言一怔沒說話,把車停到路邊,又問:“今天是林蔦的忌日?”

“是啊。”

淩霄想了兩秒,然後突然呼吸急促,扭著方向盤掉頭回去。

程飛揚見他不說話,問他:“怎麽了?”

淩霄心裏已經急瘋了,但是聲音還算平靜,說:“江苜跟我說他想吃城西的豌豆黃,讓我去給他買。”

林蔦的忌日,江苜怎麽可能還有心情吃什麽豌豆黃。

程飛揚雙目圓睜,問:“你出來多久了?”

“有十來分鐘了。”淩霄咬著牙。

江苜一直不是個嬌縱的人,也不指使淩霄幹什麽。所以他難得說想吃城西一家老字號的豌豆黃,讓淩霄去給他買的時候,淩霄心裏甚至是有幾分甜蜜的。

為了他支開到往返需要最少兩個小時的城西,江苜甚至故意開了個玩笑降低他的警覺心。

這怎麽看都不是好兆頭。

淩霄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去的,只記得自己很著急。

他在屋裏各個角落都找不到江苜的蹤跡,終於最後他來到了浴室,聽到裏面傳來的淅淅瀝瀝的水滴落的聲音。

“江苜。”淩霄喊他。

沒人應。

淩霄不再遲疑,一腳把浴室的門踹開,然後就被眼前的畫面擊中,跪倒在地。

浴缸裏放滿了水,已經被血染成了紅色,江苜可能是為了讓水保持在溫熱狀態,淋浴處還在不停得往下淋著溫度適中的溫水。

江苜躺在浴缸裏,看起來已經完全沒有了意識,他一只手臂搭在浴缸外,另一只則浸泡在溫水裏。

泡在水裏的那只手腕,被狠狠割了數刀,皮肉翻卷。

淩霄幾乎是膝行著爬了過去,把江苜從水裏撈了出來。他扯開一條毛巾,把江苜還在冒血的手腕死死摁住。

淩霄拿出手機打電話給趙醫生,言簡意賅地把情況告訴他,然後問:“我下一步該怎麽辦?送醫院還是叫救護車?哪個更快?”

趙醫生:“送醫!去最近那所醫院,你不要耽誤時間。我現在打電話過去,讓他們準備血漿,做好急救準備。”

淩霄抱起江苜就往外沖,血和水淋了一路。

淩霄太著急了,他沒註意到江苜的眼睛掀起一條縫,正自下而上看著他焦急的臉。

別救我了。淩霄,別救我了。

江苜正在經歷一種抽絲剝繭的痛,感覺呼吸洶湧極了,他知道這是瀕死前的潮狀呼吸。

別救我了。淩霄。

眼前的光線變得淺淡,他瀕死的呼吸和淩霄焦急的喘息交織在一起。

江苜最後努力看了他一眼,閉上眼沈沈睡去。

淩霄啊,我這一生拼命得去活,也沒有守住自己想要的東西。

我天賦異稟,一生所學,卻救不了我最想救的兩個人。

母親死了,弟弟也死了。

他們都因為愛我而舍棄了我。

我殺了人,也救了人。

我審判善惡,善惡也終來審判我。

我罪無可恕,滿身血汙。

我對這個世界失望透頂,下輩子不想再來了。

這個世界怕我懼我,也不歡迎我了。

淩霄,別救我了。

一路上如何驚險急迫,如何兵荒馬亂,淩霄都回憶不起來了。

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,已經坐在了急救室門外的椅子上。

趙醫生也匆匆趕來,陪了他一會兒,安慰說:“不會有生命危險的,你發現的及時,可以搶救回來。”

淩霄低頭一言不發。

過了許久,淩霄突然說:“給我爸打電話,把江苜自殺的事透露給他。”

“什麽?”趙醫生一楞。

淩霄擡頭,眼神冰冷沒有情緒,說:“你不是一直跟他匯報我的事嗎?現在,把這件事透露給他。”

趙醫生吞吞口水,點了點頭,去一旁打電話了。

半個多小時之後,淩少虔趕來了醫院,他看著急救室的亮燈,和坐在外面宛如死人的淩霄,一時之間心裏如翻起了驚濤駭浪。

“江苜。。。”淩少虔說了兩個字,就不再開口了。

淩霄不悲不喜地看著他,說:“自殺,割腕,吞了安眠藥,抱了必死的心。”

如果不是程飛揚那個電話打的及時,等他拎著豌豆黃回去,等著他就是江苜冰冷的屍體。

淩少虔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,一時也被江苜的決絕駭住了。他沒想到,江苜說的離開方式竟然是這種。

“爸。”淩霄突然叫他。

淩少虔望向他,明明淩霄是坐在急救室外面,可他現在看起來才像那個快要死掉的人。

“爸,你都跟江苜說什麽了?”

淩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,眼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變紅,問:“你跟他說什麽了?本來從那天開始,一切都該好起來了。江苜去給你們挑了禮物,他沒有父親,於是請來了自己的老師,他穿著那麽好看的西裝上了我們家的門。可是,爸,你跟他說什麽了?”

淩少虔不語。

“爸,如果我說我要拿命去愛江苜,未免有點太不孝了,我的生命是您給的。可是,算我求你了,別逼我們了行嗎?”淩霄說這話的時候,眼裏全是死氣。

“我知道,您沒有威脅江苜,他也不是一個能被威脅的人。”

“我不知道您到底對他說了什麽,但是他為了完成您的請求,都可以去死了,您還覺得他會傷害我嗎?”

“一直死不放手的人是我,江苜他,真的沒有義務答應您任何事。”

江苜到了晚上才醒,病房裏只有淩霄守在他身邊。淩少虔被他送走了,期間程飛揚也來了,也被他打發走了。

“怎麽還救我呢?”江苜醒來後,看著天花板喃喃道。

他躺在病床上,虛弱得像一個魂。因為失血過多的緣故,整個人都白得厲害,好像下一刻就要變成煙霧散掉了。

淩霄抽了抽鼻子,問:“你是什麽時候想自殺的?”

淩霄在心裏乞求,不要說是因為他父親說的那些話。淩霄心裏的愧疚已經足夠多了,再多一滴也盛不下了。

然而江苜開口,真實答案卻比這個更讓他感覺痛苦。淩霄閉上眼,心口被什麽撕開了一樣劇痛。

“小蔦死後的每一天。”江苜很平靜地說。

從知道林蔦死的那一天開始,他沒有一天不想死。

即使在這期間也有過開心的時候,可是遮在頭頂的烏雲從沒有離開過。心裏始終缺了一塊,他覺得自己這輩子,再也不會有真正意義上的快樂了。

他就是最後一個兇手,他每一天被仇恨和愧疚折磨得幾乎嘔血。

怎麽會沒發現小蔦的異常?怎麽會任他絕望到那個地步?

他這樣算什麽?一生所學,天賦異稟,可是卻連自己最親的弟弟都救不了,任他一天天在絕望中崩潰。

他對那幾個人的恨有多深,對自己的恨就有多深。

這期間也有幾個瞬間生出過一點妄想,或許他也是可以活下去的,可是這點癡心妄想很快就被現實擊碎。

那天往冰箱裏藏奶酪的時候,他突然覺得這樣的生活真好。

當時,他試著跟老天打商量。

我也苦了太久了,這樣活下去可以嗎?

當淩霄提出第二天回淩家吃飯,並且要叫上盛老的時候。即使淩霄沒明說,江苜其實也知道了這頓飯的真正意義。

當時電視裏那部科教片在播企鵝撿石頭築巢,裏面說築巢是大部分動物的天性,是刻在基因裏的本能。

江苜想,動物既然都能有一個家,那我為什麽不可以呢?

所以江苜說:好。

然而現實給了他沈重一擊,他這樣的人,註定難以被接受。

他那些試探著伸出的手指,留戀著想要撫摸這個人間的觸須,全因淩少虔的那些話,而盡數斬斷。

稚嫩的枝葉成了死屍,散落一地,從此無聲無息。

淩少虔沒有錯,所有人都沒有錯。

是他們的開端太爛,爛到沒有人相信他們會有好結局。

這個夏天,蟬鳴長響,植物都在賣力的瘋長。可它們生長的速度,仍然抵不過這個世界在江苜心裏枯萎的速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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